忍冬

注意事项:

*HE, 伍六一退伍去向为修鞋，史今为登山教练

*第一到八章单数为现在时内容，双数为过去时内容，过去时设定为高城刚当排长、伍六一刚到七连，史今刚当上班长的时候，想写写脾气还是那么火爆的高城、还没那么稳重的班长，和还没那么出类拔萃的六一

*第九章起为正常顺序时间线

*日更

七、

56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在终点站，等人差不多都下干净了，伍六一才从后门踏出来，他走的速度比常人稍慢，但还是尽力让两条腿维持一样的运动频率。

他放眼一望，周末来爬山的人比平时多，但伍六一还是几乎凭着直觉一下就看见了史今在哪。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大约可以称为是经年并肩训练培养出来对对方的熟悉，不管是在林海在草原还是在此刻的人群之中，有史今站着的地方对伍六一而言就是不一样的。

史今穿着牛仔裤T恤衫，还比伍六一记忆里白了很多，但是站在那儿还是笔直的模样，像一棵扎根坚实的树。他也很快看到伍六一，于是笔直的树迈开步子朝伍六一走过去，靠近到无可靠近，史今伸手用力抱了抱他。

“走着？”

伍六一点了点头，像每一次查寝巡岗一样跟在史今后半步。

市郊这座焉霞山在地图上只能算籍籍无名，但海拔到底也过一千米了，一般二般的坐班白领还真不一定能一口气不停地爬到顶，这要放从前，伍六一和史今花不了二十分钟，可现在谁也不是当时那副经打抗摔的钢铁之躯了，史今想起来高城在电话里跟他说，韧带拉断，走路都费劲。

他就感觉心尖上都密密麻麻地扎满了锥子。

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神色自若地研究了一下景区的地图，然后挑了一条最难走的。

史今打算溯溪。

这是酷爱登山的驴友们琢磨的玩法，既不走山间凿出来的石头台阶儿，更不走沿山修得平整蜿蜒的柏油公路，而是沿着从山上流下的溪流一路回溯，在最原生态的环境里只用双手双脚攀登沿途巨石阻碍，直到最后登顶。这是有一定危险的，溪边没有任何防护，一旦从高处失手坠落，很有可能连命都会丢掉。

伍六一不知是瞧懂了史今的打算还是没有，一路跟着人走得越来越崎岖陡峭，也还是一声没吭，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一直不回头的那个背影，调动起所有的肢体力量去追赶。

到大概半山腰的时候，伍六一的呼吸已经很粗重了，他残损的右腿韧带一路发出尖锐疼痛的抗议，满头都是为了忍痛出的冷汗。

史今背着伍六一发狠地搓了把自己的脸，眼睛已经红了。

他已经忍了一路不伸手向伍六一提供任何的帮助，但是今天他不是为了让伍六一再走断另一条韧带来的。

史今在一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上停了下来，拧开一瓶水递给伍六一：“还能爬到顶吗？”

后者拿着水灌了半瓶，抬头很快地扫了史今一眼，一声不吭地绕过他前行。

史今感觉自己的头已经三年没这么疼过了，他伍六一真是有本事，现在都进化到不用开口就能让史今想骂人了。

史今伸手一把把人拦住了，那副看起来总是很温和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眉目狠狠拧在一起，泄露出主人郁结以久的怒气。

“伍六一，你给我停下！

“你想干嘛，你想造反了是不是，我今天让你从山顶上高速急降你是不是也敢不带安全绳就给我跳下去？！”

被他拽住的人反而从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伍六一是怕史今跟他发火，但更怕史今再也不跟他发火。史今一拽，他立刻停住，身体甚至比有一双好腿时挺得还直，豆大的汗珠连串滚下绷紧的侧脸，晃眼一看好像有人哭了一样。

可是伍六一才不在史今面前哭。

“你绷着脸干什么，你走得让整个七连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啊你？！”史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情绪激动地和谁说过话，外面的社会比军队多了太多的棱角，他在其间磕碰摸索，尽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并不轻松，只有此时，山野之间吹来微凉的风，这里再没有别人，面对着曾经最亲密无间的伙伴，他才有心情——胡搅蛮缠似地对着面前逐渐把头低下来的青年怒吼。

“头给我抬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腿从爬山第五分钟开始已经在抖了？伍六一，你他妈的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会不会心疼自己？你会不会？！你不会心疼自己你会不会找我教你？！

“你是不是非得把左边儿韧带也走断了，然后等你有一天、终于爬到那个山顶了，你才肯趴在我面前、趴在大家面前跟我们说一句话！”

史今终于是先把自己说哭了，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儿了，眼泪淌了一脸，怎么抹也抹不干净。他一哭起来就觉得脾气发不下去了，况且没能见面的一千多个日夜里，每每想起伍六一，真正的情绪从来都不是生气。

这是他一手从新兵连带到退役的兵；

这是他手把手、寝食同步有难同当地教出来的全连尖子；

这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灿烂的那段时光里，最好最好的朋友。

史今很艰难地试图把自己往沉稳正常的状态调整，可声音还是暴露了一切，破风箱一样，有努力遮掩却遮掩不住的哽咽委屈。

“可是我们只有这一个伍六一啊。”

伍六一猛地愣住了，眼泪一下像关不住闸的洪水，他必须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至于嚎啕。

这个世界为什么在把他踩进泥里之后，还留给他一个史今？

一个把上榕树乡的傻子也当人看的傻子；一个把普通一兵当宝贝的班长；一个把伍六一，当成无可替代的伍六一的，史今。

伍六一这个名字，这个人，在他这里不和任何成功或失败挂钩——我们只有这一个伍六一啊。

——TBC——